1.14生贺——一段旅程
漫长的航程让飞船上的乘客们进入昏沉的睡眠。红头发蓝眼睛的年轻人习惯了宇宙航行，在经过一次瓦普跳跃之后，反倒精神奕奕起来，借着夜灯的照明浏览新闻。
‘新帝国历零零二年七月七日，下午费沙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举行国葬……’
‘新帝国历零零二年七月八日，奥贝斯坦……’
快速切换页面又看到了几条时间异常的新闻，年轻人不禁皱起眉头。
——‘新’帝国历002年？
在帝国领土上，不会有报社敢出这样要命的纰漏。
难道是飞船跃迁点出了问题，终端机接收到了同盟的恶搞新闻？
隔着四排座椅，一个中年男人囔囔着“这个新闻是怎么回事？什么新帝国历——”
旁边的人动作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警惕地看向周围。
周围的人还在睡梦中，那人警告地看了红发的年轻人一眼，关掉夜灯。
这是一艘民用飞船，乘客们大多是反侦查意识相对薄弱的平民。
年轻人一边跑向驾驶舱一边想。
‘一离开莱因哈特大人身边，就发生这种事情。这可真是……幸好莱因哈特大人没有一起登船。’
“我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帝国中校。”
在吉尔菲艾斯表明身份之后，六神无主的船长找到了主心骨，一秒不耽搁地交出了指挥权。
飞船瓦普跳跃到达了一片完全陌生的星域。自动更新的信息终端接收到源源不断的反帝国信息流。一头撞进叛军大本营的猜想已经让接近退休年龄的船长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吉尔菲艾斯站在指挥台条理清晰地发布命令，一派胸有成竹。
“航线能复原吗？”
“通讯员注意筛选坐标信息。”
“计算进行下一次瓦普跳跃需要的时间。”
有人站出来指挥，慌乱的船员暂且冷静下来，遵从命令行事。
通讯员切换界面筛选信息。
五分钟左右，一个级别最高的通讯跳出来占据整个界面。
来自银河帝国皇帝的敕令——银河帝国的首都正式迁到费沙。
迁都令！
这已经超过恶作剧新闻的范畴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
吉尔菲艾斯的失态并不引人注目。他盯着屏幕里那张敕令落款处过分熟悉的笔迹，一时间瞠目结舌。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确实莱因哈特即将继承罗严克拉姆的家名——这次旅行因为莱因哈特去罗严克拉姆的家族墓地吊唁，吉尔菲艾斯先一步出发，约定三天后汇合。
而且莱因哈特确有称霸宇宙的野望。知道这个野望的同谋者一分钟前只有三人。
吉尔菲艾斯环视舱内各人心脏颈椎等致命处，在脑海中描画最有效的攻击路线，口唇发干、心跳如鼓。他在战场上收割的性命不在少数，但从未把无辜民众作为攻击目标。天平一端是莱因哈特，另一端是无辜民众。身体已经蓄势待发，双脚却定在原地。
另一条新闻覆盖了迁都令。
——新领土新任总督罗严塔尔元帅前往海尼森任职。
一个礼拜前和吉尔菲艾斯坐在一起喝酒，讨论一些隐秘的话题的男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屏幕上，意气风发。
吉尔菲艾斯松了一口气。他至此确认，向全宇宙发号施令的凯撒莱因哈特正是他那位挚友——除了莱因哈特，也不会有别人了。
瓦普跳跃并没有跨越空间，这艘原本前往人工卫星克罗伊奈赫Ⅲ的太空飞船奇迹般地跨越时间，来到了宇宙历800年七月二十九日。
——仅仅五年时间，莱因哈特已经把宇宙握于掌中了。
吉尔菲艾斯不禁为这明确的、明亮的未来露出笑容。他紧接着想到。和莱因哈特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两天，必须赶在那之前回去和莱因哈特会和。
——假设这艘飞船能够通过瓦普跳跃回到宇宙历七九五年。
——这群知道莱因哈特登临帝位的人是一颗颗不定时炸弹，必须留在新帝国002年。
莱因哈特治下的新帝国远比银河帝国幸福安定。吉尔菲艾斯无比确信这一点，很快做了决定。
指挥台位于高处，吉尔菲艾斯不动声色地输入一段指令。
一个小时之后，飞船出现不明故障，不得不暂时停靠在一颗小行星上。
船员们忙于排查故障，吉尔菲艾斯接过了安抚旅客的任务。
七月三十日上午七点十分，一艘涂装黄金有翼狮子的帝国巡航舰追踪到了这艘编号5425的民用飞船。
出现在通讯屏幕里的帝国军官态度温和可亲，船长磕磕绊绊的描述顺畅多了。
耐心听船长说明情况，军官许诺护送这艘民用飞船到最近的补给点。
船长连声道谢。通讯结束，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向旁边站着的红发中校。
“这样就可以了吗？”
吉尔菲艾斯点头。
飞船的故障还未排除，不能自主航行。到了补给点，倒是可以设法搭乘其他飞船尽快返回帝国境内，寻找亲友——经过吉尔菲艾斯劝解，船员和旅客们大多转变态度，积极面对穿梭时空的无常命运。
其实把这艘船上的人交给军方处理才是最稳妥的。吉尔菲艾斯熟悉帝国军的行为模式。跃迁点出错很容易证实，穿梭时间难以自证，说出来反而会让事态复杂化。帝国军首先会关押一船癔病患者，直到穿梭时间的事被证实。
旅客们不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军人，这艘民用飞船来自宇宙历795年的事情很难隐藏到最后。
吉尔菲艾斯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两天之内通过瓦普跳跃回到宇宙历七九五年。
到达补给点，吉尔菲艾斯冷静地站在队伍里等待临时登记。
战争刚刚结束，新领土这边的户籍资料信息库应该还没有和帝国并轨。身份有疑问或者查无此人都说得通。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报出名字，隐去了军衔。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一眼吉尔菲艾斯，采集人像信息发放临时ID。
顺利通行，吉尔菲艾斯松了一口气，自我调侃地想。
‘毕竟齐格飞是一个很俗气的名字，吉尔菲艾斯这个姓氏也很寻常。’
金发少年说‘吉尔菲艾斯这个姓氏很好听’的美好回忆浮现在脑海，吉尔菲艾斯露出微笑，脚步轻快。
***
这个补给点在一个小行星上，旁边有一个依托补给点存在的小镇。
吉尔菲艾斯像一个普通的旅客，观赏道路两旁和帝国风格迥异的建筑，也会时不时进入商铺，购买一些小物件。他身上有一些为这次旅行准备的帝国马克，万幸在这里还能正常使用。
午餐在街边的店铺里解决。放了六种果蔬和肉类的怪味乱炖让吉尔菲艾斯不得不加购了一杯口味清甜的饮料拯救味蕾。
吃完午餐，吉尔菲艾斯没有立刻离开座位，他手里拿着一张新版的帝国马克，大脑飞速梳理一遍计划。
在别人眼里呆坐了几分钟，吉尔菲艾斯仔细地收好这张新版帝国马克——带回去给莱因哈特看看——接着离开店铺找到一张长椅歇脚，操作终端机打发时间。
七月新闻的基调是黑色。斯坦梅兹、法轮海特……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战死。
吉尔菲艾斯默然片刻。
往前翻到了同盟军统帅杨威利遇刺身亡的通讯稿。撰写者是前同盟人，字里行间透着大厦倾颓的绝望。这位可能是莱因哈特在未来几年的对手。吉尔菲艾斯抓紧时间收集相关资料。
两名士兵脚步匆匆走过来的时候，吉尔菲艾斯正在利用军用信息通道查看巴米利恩战役。
***
吉尔菲艾斯还是大意了。挚友成为皇帝，红发的年轻人毫无自己也是一位大人物的自觉，也不知道‘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这个名字在很多人心中的特殊意义。
参加完国葬仪式，前往海尼森任职的罗严塔尔元帅本部恰恰在同一天经过这个补给点。罗严塔尔麾下将领有一部分是已故吉尔菲艾斯元帅的旧部。对吉尔菲艾斯存着敬爱之心缅怀之情的某个将官听说有一名和旧主同名同姓的年轻人在这里，想见见这个年轻人。
吉尔菲艾斯被人礼貌地请到了一艘军用舰上。
红发的年轻人踏进舰桥，坐在指挥椅上的舰长登时站了起来，失口叫了一声。
“吉尔菲艾斯提督？！”
——糟糕，是未来的‘我’认识的人。
吉尔菲艾斯很快冷静下来。人有相似，重要的是年龄对不上。
那名舰长果然分辨出不同。
“……不是吉尔菲艾斯提督。怎么可能是吉尔菲艾斯提督。”
这么说着，舰长依然盯着吉尔菲艾斯看了一会儿，这才态度温和地询问吉尔菲艾斯履历。
借用前段时间偶遇的小学同学的履历回答问题，吉尔菲艾斯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中一凛。
舰长亲切地指点吉尔菲艾斯大学毕业后到新首都费沙工作，又说了几处适合社会新人租住的区域，好一会儿才放吉尔菲艾斯离开。
吉尔菲艾斯心情沉重地前行。
未来的自己已经死了。
‘我’因何而死？死在何处？死时莱因哈特大人在身边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浮现。分神的吉尔菲艾斯下意识地踩上了熟悉的运输带。
有人惊叫了一声。
“吉尔菲艾斯提督？！”
吉尔菲艾斯立时回神。对那名表情惊疑不定的年轻军官微笑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在冷静理智的军人扎堆的地方，疑似吉尔菲艾斯提督的英灵现身的灵异消息没有激起浪花。在浪漫主义情怀的军人扎堆的地方，关于‘吉尔菲艾斯提督同名同姓、长相也极相似的年轻人’的消息在军用频道飞速传播。
‘大学生’吉尔菲艾斯被请到了一间会客室。不时有闻讯赶来的军官过来瞻仰，借此缅怀先人。
吉尔菲艾斯枯坐着被人当面缅怀，心情之复杂难以表述。
从这些真情实感红了眼眶的军人的只言片语里，吉尔菲艾斯推论自己至少死得其所，略觉欣慰。
在吉尔菲艾斯设法脱身的时候，曾在吉尔菲艾斯麾下效力的参谋长贝根格伦中将听闻此事大皱其眉。随随便便的人凭着长相和吉尔菲艾斯提督相提并论，是对逝者的侮辱。怒火中烧的中将向罗严塔尔元帅告假，准备亲自会会这个不自量力的冒牌货。
“有多像吉尔菲艾斯？”
罗严塔尔起了兴趣。
看到立体影像里的红发青年，罗严塔尔瞬间想到了因为杨威利死亡精神更加空虚的皇帝。
送一个‘吉尔菲艾斯’过去，或许能够给皇帝刺激，让皇帝重新振作起来。
这个念头一起，罗严塔尔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至于这个‘吉尔菲艾斯’会不会因为触动皇帝敏感的神经被处理掉，罗严塔尔并不在乎。
吉尔菲艾斯可以为皇帝赴死。这个‘吉尔菲艾斯’为皇帝赴死有什么问题？
新领土总督下达命令，无力反抗的普通人吉尔菲艾斯被押上前往费沙的军舰，开始了一段超乎想象的旅程。
***
新领土总督有一份礼物敬献给皇帝陛下。
为了避免心肠柔软的米达麦亚或者其他多管闲事的人破坏这份惊喜，罗严塔尔特地让人把这礼物装进箱子，扎上了缎带。
这份超大型的礼物由一队士兵运送进皇帝办公室的时候，首席秘书希尔德惊了一下。听到安检显示内容物是一个活人的时候更是瞠目结舌，咬着舌头发问。
“罗严塔尔元帅送了、一个人给皇帝陛下？”
罗严塔尔号称‘帝国名花终结者’，不久前才因为私生活陷入反叛的谣言，现在送来这样的礼物，很难不让人往香艳刺激的方向联想。
收到这份礼物的莱因哈特惊大于喜。
“罗严塔尔在搞什么鬼！”
虽然很想原封不动退回去，但罗严塔尔大张旗鼓送来的礼物，莱因哈特无论如何也要给面子拆开看一下的。
解开缎带，打开箱子。
里面是一个睡眠舱。
睡眠仓里躺着一个红头发的男人。
一个名字蓦地跳进脑海，希尔德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转头看莱因哈特。
莱因哈特的表情仿佛带着一层面具，他看着睡眠仓，过了一会儿说。
“玛琳道夫小姐，能不能请你出去一下，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希尔德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睡眠仓里的人，听令离开。
莱因哈特走近睡眠仓，低头看长着一张吉尔菲艾斯的脸的红发青年。眩晕感伴随恶心侵袭而来——怎么会有人敢和吉尔菲艾斯用同一张脸？！
这张脸！这张只属于吉尔菲艾斯的脸……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莱因哈特面前，似乎在宣告吉尔菲艾斯的存在并不是独一无二。
这是莱因哈特绝对无法容忍的。
皇帝冰蓝色的眼眸显露冷酷。
睡眠仓设定的时间到了。仓门滑倒一旁，躺在里面非自愿入睡的红发青年睁开眼睛。立刻警惕地一跃……未果。结实的束缚带限制了他的动作。
一抹亮眼的金色进入眼帘。吉尔菲艾斯看清人影，半赞叹半感叹地呼唤。
“……莱因哈特大人。”
穿着元帅军礼服的青年华美的金发长及肩背，冰蓝色的眼眸里是陌生的冰冷和审视。在吉尔菲艾斯叫出这个特殊的称呼之后，冰冷的湖面之下燃起了灼人的火焰。
莱因哈特居高临下地看着红发青年，神情莫测。他的惊怒都是冲着罗严塔尔，听到声音语调都和记忆里如出一撤的‘莱因哈特大人’，把罗严塔尔抓回来去职关禁闭到死的心都有了。至于这个像极了吉尔菲艾斯的‘礼物’——
见到莱因哈特之后下意识放松的吉尔菲艾斯后知后觉心生不妙。莱因哈特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善——是那种把不想看到的东西投放外太空眼不见为净的眼神。
——唔，把我放回民用飞船上投放外太空倒是正好。
吉尔菲艾斯眨眨眼睛，十分欠缺危机感地和莱因哈特对视。
太像了。就像吉尔菲艾斯真的躺在这里——
浓重的哀色一闪而过，莱因哈特的眼眸柔和起来。语气温和地问话。
“你的名字？”
“吉尔菲艾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皱眉。在他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自称吉尔菲艾斯的红发青年毫无动摇之色。
荒谬的感觉和恶心晕眩感又一次席卷而来，莱因哈特不再看睡眠仓，退开几步扶住长椅。
莱因哈特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脚步不稳地离开视线范围。吉尔菲艾斯急切地询问。
“您没事吧？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死者复生的错觉更明显了。耳鸣也开始侵袭莱因哈特，让熟悉的关切声几乎和记忆重叠。
强悍的意志力压下不适，莱因哈特召来奇斯里，若无其事地吩咐把睡眠仓里的人带下去。之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差不多半小时，让希尔德和副官进来继续今天的公务的时候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希尔德倒是神情有异，频频窥视莱因哈特的脸庞。她看到了睡眠仓里的红发男人的脸，和吉尔菲艾斯大公的影像资料进行比对，结果一般无二。
莱因哈特无心关注伯爵小姐的窥探，结束下午的办公，食之无味地吃了两口晚餐，莱因哈特叫来了御医。
御医做了一番检查，恭敬地表示皇帝陛下身体并无大碍，耳鸣和眩晕恶心的症状刨除情绪刺激，和这段时间的高烧脱不了干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要是陛下能听从医嘱好好休息，就好了。
少年侍从心里想着。
御医退下不久，有人送来一份文件资料。发着高热的莱因哈特靠着床头仔细看了很久。
前段时间陛下说过‘朕身边不需要多嘴的侍从’，艾密尔就不敢再多嘴了。
莱因哈特闭着眼睛，呼吸灼热。
资料上有一段‘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罗严塔尔军中的自述。
国立奥丁文理科大学的学生。假期前往人工卫星克罗伊奈赫Ⅲ旅游，因为飞船瓦普跳跃故障落在新领土。
人工卫星克罗伊奈赫Ⅲ……
十九岁的时候，他和朋友一起到那里旅游……吉尔菲艾斯卷入了一桩案件……和禁药赛奥基辛有关……
陛下似乎睡着了。艾密尔轻手轻脚靠近提起被角。
莱因哈特蓦地睁开眼睛，眼神清醒而锐利。
艾密尔吓了一跳，迅速退回角落站好。
莱因哈特叫人进来，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高热在亢奋的情绪前败退，莱因哈特清晰地回忆起那声脱口而出的‘莱因哈特大人’，几近战栗。是他，只有他会这么叫。
掌控银河的霸主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
吉尔菲艾斯被送进一个封闭式的房间。吉尔菲艾斯习惯性地进行检查，在床头和墙壁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些样式奇怪用途特殊的物件之后，谨慎地离床三米，背对全透明的浴室正襟危坐。
晚上七点左右，吉尔菲艾斯被请到另一间装饰风格以及各个角落都很正常的客房。
通过走廊时观察到的细节，吉尔菲艾斯确定这是一座饭店。刚才那个房间应该是饭店本来就有的布置，不是莱因哈特本人的喜好。
还以为五年之后朋友已经变成了成熟（？）的大人……吉尔菲艾斯暗自松了一口气。
***
吉尔菲艾斯一大早就醒了。等候在门外的侍从进入房间，细致周到地服侍他洗漱、更换衣物、用餐。
一切准备妥当，吉尔菲艾斯再次见到了莱因哈特。
莱因哈特看上去神采奕奕，并没有什么不妥。他请吉尔菲艾斯坐下，态度亲切。
“朕听说你是国立奥丁文理科大学的学生，主要研究古典文学。朕最近对古代文学很有兴趣，你有什么书籍推荐吗？”
那次偶遇，小学同学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吉尔菲艾斯还记得书名，但对书本的内容一无所知。他对古典文学的‘研究’，仅限于军校文学赏析课上那几本著作。
“这几本书朕在学校的时候拜读过。”
莱因哈特露出回忆的表情。
“说起来朕的文学赏析成绩都是优秀，专心研究也许能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
——莱因哈特那时对古典文学毫无兴趣。概要赏析的课后作业大多是吉尔菲艾斯代写的。
旁边服侍的少年侍从露出崇拜的表情。吉尔菲艾斯想了想以莱因哈特的聪慧，在任何领域假以时日都能成为出色的专家，于是真诚地附和。
“您说的是。”
莱因哈特露出笑容。两人像模像样围绕几本幼年军校级别的著作展开讨论。
吉尔菲艾斯的古典文学知识储备很快见底。在他露馅之前，莱因哈特自然而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这次去克罗伊奈赫Ⅲ旅游，是一个人去吗？”
“还有一个朋友。”
吉尔菲艾斯含糊地回答。
“我们约定好在那里汇合。”
莱因哈特又露出了回忆的表情。
“那里的酒吧很不错。”
吉尔菲艾斯露出关注的表情。回去以后可以领着莱因哈特到那个酒吧喝一杯。
“朕也是和朋友一起去那里旅行。”
莱因哈特看了一眼吉尔菲艾斯。
“朕有事晚到两天。他一个人倒是玩得挺开心的，第一天就因为打架斗殴进了警察局。之后还在‘飘浮世界’游戏场表演特技，把引人注目的事情做了个遍。”
吉尔菲艾斯听得半信半疑。他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但莱因哈特的语气不像在胡编乱造。
莱因哈特露出笑容，看上去心情不错。吉尔菲艾斯趁机提出请求。
“你想利用那个异常的跃迁点赶回去和朋友会和？”
见吉尔菲艾斯表情希冀，莱因哈特笑意淡了，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
罗严塔尔元帅给皇帝陛下送了一个人，一向勤勉的皇帝第二天暂停政务闭门谢客。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给罗严塔尔狠狠记了一笔的米达麦亚元帅赶到皇帝居住的饭店，听了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陛下出去了？陛下去了哪里？”
莱因哈特带着吉尔菲艾斯去了费沙航路局。他让奇斯里守在电脑资料室门外，亲自动手操作，把两千亿颗恒星构成的银河系星图展现在吉尔菲艾斯面前。
吉尔菲艾斯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莱因哈特安静地看着他。可以的话，他想带着吉尔菲艾斯到海尼森、到奥丁、到这个银河的每一个地方，让他亲眼看到已被他们共同拥有的宇宙。
连接每颗恒星的航线清楚地显现着，吉尔菲艾斯尽可能记下新领土侧蛛网脉络一样的航线图，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看巴米利恩星域，吉尔菲艾斯脑海跳出之前看到的战役资料，猛然警醒。
耐心而异常沉默守候在旁的莱因哈特问。
“找到那个异常跃迁点了？”
“是的，让您久等了。”
吉尔菲艾斯赧然致歉。
莱因哈特当然不会介意。
***
正要离开临时皇宫的米达麦亚被人叫住了。
“玛林道夫小姐，有什么事吗？”
“元帅，关于罗严塔尔元帅送来的那位……”
那人自称前往克罗伊奈赫Ⅲ旅游的大学生。但国立奥丁文理科大学的学生档案里查无此人，克罗伊奈赫Ⅲ因为相关条例整顿，暂时封闭了对外的航线。
“另外，这是刚刚收到的民用飞船5425号船员和旅客共计325人的紧急讯问结果。”
325人供述，他们是在宇宙历七九五年十一月四日登船，前往克罗伊奈赫Ⅲ旅游。
“宇宙历七九五年十一月……？”
米达麦亚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皱眉摇头，语气不确定地说。
“这怎么可能。”
希尔德深吸一口气，轻声问。
“元帅，您觉得那位有可能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本人吗？”
***
入眼的是密密麻麻，似乎延伸到天际的墓碑。这里是为阵亡将士新建的墓地。
莱因哈特下车之后凝望这些林立的墓碑，静默如一座寄托哀思的华美雕塑。
亲卫队在远处警戒守卫，近旁只有吉尔菲艾斯一人。
在确认这片区域安全无异常之后，吉尔菲艾斯看向莱因哈特。午后阳光澄澈，莱因哈特的金发反射阳光，十分耀眼夺目。
吉尔菲艾斯一时看不清莱因哈特脸上的表情。
“……朕有一个朋友，在奥丁长眠。在掌握宇宙之前，朕没有资格到他的墓前忏悔。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愣了一下，应声。
“是的，陛下。”
莱因哈特声音很轻，他的脸很白，像冷水浸泡的白瓷。
“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吉尔菲艾斯，你……和他很像。请你代替他，在这里听一听吧。”
莱因哈特把那段被鲜血浸染、在噩梦中徘徊不去的往事从心口的伤疤里剖出来，把灵魂里的卑劣、自私坦陈在旧日阳光下，不是为了获得宽恕，只是为了警醒友人。
‘不要重蹈覆辙。不要为我而死。’
莱因哈特没有看吉尔菲艾斯。语气平静地述说旧事。而吉尔菲艾斯看着这样的莱因哈特，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莱因哈特转头，灼人的手指拂过吉尔菲艾斯的脸庞，叹息着说。
“……抱歉，吉尔菲艾斯，朕好像只会做让人伤心的事。”
吉尔菲艾斯几乎就要张口呼唤‘莱因哈特大人’，要把眼前的人抱进怀里轻声安抚。
莱因哈特转身，披风飞扬如蝶翼。
“走吧，吉尔菲艾斯，我们出发去宇宙港，你该回去了。”
***
“陛下要送吉尔菲艾斯回宇宙历七九五年。”
“好不容易见面，怎么就要把人送回去。”
米达麦亚情绪难掩焦躁，他克制不住地低咒了一声。马上对同车的希尔德致歉。
希尔德轻摇头。她在心里反复斟酌词句，准备腹稿。她要劝说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留下来，留在这个时代，留在陛下身边。
地上车飞速行驶在街道上，希尔德抬头看向窗外。
一道道斜插向上的光束撕扯云层，那是飞船进入外太空留下的痕迹。
旅行箱又回到了吉尔菲艾斯手里。他要搭乘军舰前往之前的补给点，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艘适合单人操作，具有瓦普跳跃功能的民用飞船。
“再见，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和他微笑告别，最后一次轻声叮咛。
“保重。”
吉尔菲艾斯站上舷梯，忍不住回头。
莱因哈特站在光里，金发闪耀如同黄金冠冕。
他和未来的莱因哈特轻声告别。
“……再见，莱因哈特大人。”
那个登上军舰的人似乎带走了所有的光。
莱因哈特眼前暗影弥漫，蒙上一层厚重的黑纱。摇晃的视野里，表情惊慌失措的人们靠拢过来。莱因哈特抓住了最先靠过来的人的手。抬头看着天空，努力看着载着吉尔菲艾斯的军舰钻入云层。之后，他嘴唇动了动，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准拦截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这是陛下的命令。”
莱因哈特预先留下的御令拦住了米达麦亚。
吉尔菲艾斯顺利抵达补给点。换回自己衣物的时候，在旅行箱里发现了一个储存卡。
莱因哈特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包括星图，包括可以顺利登入克罗伊奈赫Ⅲ宇宙港船舶系统的民用飞船。
吉尔菲艾斯独身回到宇宙历七九五年，不会有任何麻烦。
民用飞船的后面远远缀着十几艘军舰。吉尔菲艾斯猜测这些军舰的目的是消除异常跃迁点。
吉尔菲艾斯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莱因哈特，和他讲诉两天的奇妙经历了。同盟杨威利、精彩的巴米利恩战役、迁都费沙……当然，秃鹰之城发生的事情就不用和莱因哈特大人说了。
吉尔菲艾斯按下瓦普跳跃的按钮。
***
“我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帝国中校。休假中，预定停留五天。”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中校吗？真是年轻啊。”
“大家常这么说。”
“抱歉，可以请您换一张纸币吗？”
“啊，不好意思。”
吉尔菲艾斯从饭店经理手里接过有问题的帝国马克，困惑地看了一眼。
这张错版的假币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了钱夹，他没有丝毫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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